这本是各地缴纳税粮的册子,他们先看到了岐县,去年因为大旱,朝廷免了他们的税粮,因此他们这一页是空的。再往后翻,其他县竟没有交足。
“其他县也受灾了?”严暮问。
柳云湘点头,“道长他们去调查过,去年除了岐县,周围几个县也都受灾了,有轻有重的,因此上交的税粮都不足。”
不过这些县在去年秋收后都补上了,所以最后是个‘平’字。
严暮看着这个‘平’字,略略有些迟疑,“燕州比其他地方多加了三成税,当年就能补平,除非是个大丰收。”
这时弘玄转头道:“我问过古县令,去年秋收也受了影响,粮食产量不如往年。”
严暮心思转了一转,继续往后看,这般账册记录的很详细,也很清晰,而且从中可以看出百姓缴纳税粮,商贾缴纳税银都是足额的,可他给朝廷的账本却做了假,贪污的一百万两就是这么算出来的。
再往后看,柳云湘突然瞄到一处,忙只给严暮看:“这个长河村,我们去过,村里的青壮年都被抓去参军,而且都牺牲了,年轻女人带着孩子也都离开了,村里只剩老人。虽有良田,但大多都荒着,只种着几亩地,勉强维持村里老人们的口粮。他们没有多余的粮食缴税粮,而且为了逃避催缴的人,他们还扮鬼吓唬他们。”
而这一页下面竟清清楚楚记录着长河村缴纳的税粮数,还是加征三成以后的,这明显不对。
柳云湘让弘玄和薛长风看其他年份的,很快他们就找齐了,自杨贺上任这几年,长河村并无拖欠税粮的记录,每一年都缴足了。
柳云湘将几本账册放一起,事情一下就清楚了。
“从来没有这一百万两,它在账册上长出来,又在账册上消失了,没有进任何人的口袋。”
弘玄点头,“这样日积月累,数额越来越大,已经瞒不住了,总要有一个人来顶锅,所以杨贺站了出来。”
薛长风挠了挠后脑勺,一时没听明白,“朝廷每年都查账的,怎么会没有查出来?”
严暮撇了一下嘴,“因为在杨贺在燕州这几年,天灾人祸不断,他每年上报朝廷的都做了假账。朝廷不查则罢,一查就是漏洞。而且是日月长,漏洞越大,很难不被发现。”
“为了不让朝廷追责百姓和那些商贾,他便揽到了自己身上,让朝廷以为是他贪污了。”柳云湘继续解释了一句。
薛长风想了好一会儿才想通,“所以燕州百姓都说他是好人,可好人不一定是好官。好官要保朝廷社稷,而他没做到,只保护了燕州百姓。”
“大人刚来燕州上任那年,恰逢大旱,百姓食不果腹,他向朝廷求救济,可朝廷非但没有给,还追加了三成税。他看着百姓们一个个饿死,只能骂自己无能。后来他去别的州借粮食,吃了多少闭门羹,甚至给那些人跪下,终于借来了粮食,城中架起了粥棚。可当他回到家,却发现老娘和妻女都饿死了。”说到这儿,冯铮红了眼,“府台府西院那几座坟就是老夫人、夫人和小姐的,还有几个下人。大人觉得自己深深愧对他们,于是将他们葬在了西院,每日都要过去看看。”
柳云湘听到这吃惊不已,原来那几座坟里埋的竟是杨贺的亲人。
“以前的燕州确实雨水充沛,土地肥沃,乃是大荣主要的产粮区,经贸繁荣,百姓富足。可这十多年来,但不知为何,燕州时常发生旱灾,朝廷却跟瞎了眼似的,还要多加三成税。百姓叫苦不迭,商贾们纷纷逃离,燕州一下就穷了下来。为了改变这个状况,大人开始做起假账瞒朝廷,风调雨顺的年头,他就上报遇到了灾害,粮食减产,只能交一半的税。干旱的年头,他就说遇到了大旱,颗粒无收,还要找朝廷要救济。朝廷不给,他就请求将商贾那三成税用于救灾,如此欺瞒了一年又一年,百姓吃饱穿暖了,商贾也留下来了,经贸越来越繁荣。”冯铮说完后耸了耸肩,“这就是真相,我们大人是贪污也好,欺瞒朝廷也罢,总归一个死罪。”
柳云湘沉沉叹了口气,难怪杨贺一直不说那一百万两的下落,难怪他不觉得他们能救他。
如此,他们确实救不了他。